《今樂曾經照古人:音樂文本面相與評論》/ 樊慰慈

史蘭倩絲卡在嚴厲教學下成為「音樂奇蹟」
拉蘿佳天生熱愛音樂,在自然環境中嶄露天賦

史蘭倩絲卡從小就在她野心勃勃的父親的嚴厲控制下, 接受「棒打出天才」式的音樂訓練。在她的自傳《禁忌的童年》(Forbidden Childhood ) 中,史蘭倩絲卡對自己幼年時每天被迫練琴九小時,每彈錯一個音就挨父親一個耳光的曰子有詳盡的描述。在經年累月的慣性體罰下,幼小的史蘭倩絲卡已將皮肉上的痛處視為家常便飯。至於苦練所獲得的成果,這位五歲時就被柏林樂評諭為「自莫札特以來最偉大的音樂奇蹟」的鋼琴家,自己卻有不同的看法:「無論我的彈奏有什麼優點,那都不是出自任何稟賦異能。我只是在嚴厲教學之下照著要求去做……在那些歲月中,我(在舞台上)的表現只是個大騙局;沒有任何孩童能將這些曲子確實彈好,或賦予真正的音樂生命。」她也承認當時演奏中的缺IV; 並瞞不著少數行家的耳朵。例如當她被帶到拉赫瑪尼諾夫跟前彈了一首蕭邦練習曲後,大師回答道:「可憐的蕭邦!, 並稱她的手指好像「煮爛的麵條。」然而史蘭倩絲卡就憑這雙小手彈遍歐美,直到十五歲左右終於無法再忍受父親的虐待,在心身倶疲之下中斷了演奏。十九歲時更離家出走,與首任丈夫私奔。

相形之下,拉蘿佳則是在一個充滿了音樂的環境中自然成長,天生熱愛並主動地追求音樂。她的母親與姑媽都曾是西班牙名作曲家既鋼琴家葛拉納多斯〔Enrique Granados, 1867-1916) 的學生。拉蘿佳第一件玩具就是姑媽放在家中的鋼琴。她寧願在上面敲敲打打,也不要玩洋娃娃。家人起初還怕她彈壞了琴而將之上鎖,但實在熬不過倔強的小阿麗西亞,只好讓她在兩歲時就正式隨姑媽學琴。拉蘿佳三歲就能聽音即與彈奏,因而受到姑媽所任教馬蕭音樂院院長法蘭克,馬蕭(Frank, Marshall, 1883-1959 )的注意,並親自收她為徒。

拉蘿佳五歲起開演奏會,九歲就進錄音室錄了兩首蕭邦的樂曲和自己的即興演奏,十一歲時則首次與馬德里一所管絃樂團演出莫扎特的《加冕》協奏曲。但她當時並未以神童式的緊湊行程到處曝光,僅好整以瑕地在家鄉馬德里附近一年演出個兩、三次。她日後回憶道:「從很早開始,音樂就成了我的生命,但我自認當時未曾想過以音樂為業,我只是希望將音樂如心肺般,變成我身體的一部分。音樂滿足了一種需求、一種渴望,如是而已。」

拉蘿佳24歲才首度出國演奏
史蘭倩絲卡掙脫父親陰影復出樂壇,不願任何孩童蹈其覆轍

拉蘿佳直到她廿四歲的時候才首次出國演奏,其間她大多是在學校擔任恩師馬蕭的鋼琴助教。在同一時期,離家出走的史蘭倩絲卡也輾轉在美國各地一些小學院中以教琴為生。她在三十歲時結束了第一次的婚姻,並憑個人堅強的毅力一步步地重返舞台。到了 1960年代,史蘭倩絲卡才再度登上其藝術生涯的巔峰,在64至65年赴歐巡迴演奏中,倫敦樂評稱呼她為「世界上最偉大的女鋼琴家。」

之後,她結識了第二任丈夫,譜出一段能持久的婚姻, 她曰後回述如何克服心身的創傷復出樂壇:「我是個樂觀主義者,會隨時替自己為下一場可能受邀演出的機會準備好。要訣是我從不惦記過去的種種。」當她獲知父親病危時,自年輕離家後被他列為拒絕往來戶的史蘭倩絲卡,仍以當時教琴的一點積蓄趕回鹽湖城探望,並表示願意和解。然而剛硬的父親至死仍拒不相見。傷心的史蘭倩絲卡認為父親內心深處應明白他自己過去的作為,並至少知道她曾前來欲見其最後一面。

史蘭倩絲卡仍保持了苦練的習慣,經常一早起床就直奔鋼琴上暖指。她提起過去曾到病房探視名小提琴家米夏,艾爾曼 ( Misha Elman ) ,發現他躺在病床上還嚷著要拿出琴來練習。他抱怨道:「如果我不練,別人也會練!」史蘭俏絲卡強調一位演奏家的生涯絕非穿金戴銀、吃香喝辣的,你必須有足夠的毅力與勇氣才上得了台。直到現在,她仍認& 自己並非真正的愛上台,因為「我很早就體會到上台演奏與表現音樂往往是兩回事。」大半時間恬處鄉間,曾在愛德華鎮南伊利諾州立大學任教的史蘭倩絲卡,常勸告帶著子女前來求教的家長們:「如果小孩子對音樂狂熱到非當音樂家無以為生的地步,才能考慮讓他們認真地學習下去。若學生或家長是為了名利則萬萬不可,因為名本無物,而財也空空! (她父親拿走了史蘭倩絲卡小時所有賺的錢。)

一生際遇多所波折的史蘭倩絲卡,由神童以至崩潰,歷經復出而又漸趨平淡。雖然晚年的她在琴藝上並未減遜,史蘭倩絲卡的名字除少數死忠的鋼琴迷,及一些曾讀過她著作的人外,幾乎已為廣大的樂壇所遺忘。對於有人訝異於她是如此坦然地將自己過去不幸的遭遇形諸筆墨,史蘭倩絲卡解釋道:「我這麼做,若能使任何一個孩子免於遭受我小時候類似的經歷,這一切也就值得了 。」對於她而言,無論孩子有多大的天賦,也不應為此犧牲人生中最難得的禮物-一個快樂的童年。

史蘭倩絲卡六〇年代即享盛名,
拉蘿佳此時才一炮而紅

當史蘭倩絲卡在1965年成功地結束歐洲巡迴演奏時, 拉蘿佳才在紐約的卡內基大廳舉行首演,是為其一生事業的轉捩點,至了 1980年代她在世界各地的演出,每年均超過一百場,並先後成為笛卡及 BMG/RCA 唱片公司的專屬鋼琴家,對於這份晚來的成就,謙遜的拉蘿佳總是歸功於她已故的丈夫璜,拓拉 ( Juan Torra ) 。在他們戀愛九年和結縭三十二年的歲月中,具鋼琴家背景的拓拉曾是拉蘿佳身旁的音樂顧問、經紀人、與最忠實的批評者。1982年拉蘿佳在紐約甘迺迪中心的一次演奏會上,出現了從未發生在她身上的背譜錯誤,當時好像引擎在飛行中突然熄火似的,令人倒抽一口冷氣。事後她獨自在後臺一角啜泣,並不是為了臺上的失常,而是在演出前她剛接到拓拉遠在瑞士病危入院的消息。

常以自己身材解嘲的拉蘿佳,也認為任何成功的演奏者除了藝術本身,還必須靠一些能特別引人注意的「加料」, 那怕是因長相奇特或「像馬戲團裡的小矮人」,缺少了這一點,無論有再大的才華也彌補不來。她總覺得年輕一代的鋼琴家在技巧上有十分驚人的水準,三十年前就曾表示她在開音樂會之前,儘量避免去聽別人的演奏,因為聽了會使自己感覺洩氣,然後自言自語:「還是回家封琴吧!」在嚴肅的一面,拉蘿佳對年輕鋼琴家的建議是:欲速則不達,切忌好高騖遠。因為凡事都要循序漸進、按部就班地發展,尤其是藝術、音樂。「不能期望投個錢在自動販賣機裡,『成熟』就從另一端掉了出來。」她提起葛拉納多斯曾問一位向他求教的學生會彈些什麼?年輕人說他可以彈任何一首貝多芬的奏鳴曲,葛拉納多斯立刻遣走他說:「等你能確實地彈好單單一首曲子再來找我。」

造化弄人,一位野心的父親造就了傳奇性的天才,卻也幾乎毀了女兒的一生;一位毫無事業心而顧家的女子,卻在丈夫的支持下,成為二十世紀西班牙的音樂國寶。樂觀堅毅, 使史蘭倩絲卡最後找回了自我;老成務實則造就了拉蘿佳晚來的機運。兩位近代傑出女性鋼琴家的命雖不同,她們的故事和琴韻卻同樣值得人們再三玩味。